司南(上)

跟每个爱收集战利品的小男孩一样,才九岁的七皇子萧景琰也有一个装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小盒子,被他埋在了母妃宫前的石楠树下,每年都会拿出来一次。
盒子里有很多东西。
小殊送他的弹弓,霓凰从云南带来的翡翠,纪王叔送他的一把小木剑……
每一样东西他都很喜欢,对他来说都有着特别的意义。
他还记得当初母妃帮他将盒子埋到树下,带着温柔和少许怀念的神情看着那棵听说自母妃入宫就一直陪伴她的石楠树,对他说:“景琰啊,其实我们的心就像那个盒子一样小,能装下的东西很少。所以每一样都需要精心的选择才能安放,不然等到盒子满了,就来不及了。”
当时的他懵懵懂懂地反问母妃:“若是盒子满了,把东西拿出来就好了啊。”
母妃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里的东西,有哪一样舍得拿出来呢?”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懂得母妃话中的含义,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的七殿下还是个年少不知愁滋味的九岁孩童,蹲在盒子前握着一个小小的司南有些犹豫。
这个司南是祁王兄送给他的生辰贺礼,特意命人做成了半个手掌大小的模样。
不知是否与这形状有关,无论萧景琰端着它怎么走,司南都从未转动。
萧景琰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它放进盒子,林殊忽然从后面蹿出来,使劲地拍了他肩膀一下:“景琰,你在干嘛呢?”
萧景琰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瞥见盘上的杓形物飞速转动起来,然后直直指向林殊所在的方向。
萧景琰惊得目瞪口呆,瞪大眼睛盯着司南语无伦次起来:“司南,司南动了。”
林殊丝毫没有发现不对,不以为意道:“司南嘛,肯定是要动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快走,”林殊拉起萧景琰的手就往外跑,“太奶奶叫我们去吃点心了。”
萧景琰的手还握着那个司南没来得及放下,被动地跟着林殊跑出芷萝宫,东拐西绕地朝着太奶奶居住的宫殿跑去。
手上端着司南并不是很方便,萧景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杓形物稳稳当当地待在光滑的方盘上,勺柄固执地指向林殊,就算他们已经绕了好几个圈。
萧景琰愣了一愣,隐隐约约地知道了这个司南的奇特之处。
看着前面林殊奔跑的背影,萧景琰小心翼翼地将司南收进了宽大的袖子。
‘等一会儿就告诉小殊’
他对自己这么说。
可之后不知是忘了还是刻意,直到这天林殊出宫,萧景琰也一直没有向他提起这个司南的秘密,而是独自一人将盒子连同司南一起重新埋进了土里。
往后八年间,这个秘密一直被埋在盒子的最底部,被遗忘般不见天日。
赤焰案后,萧景琰再次将盒子从树下挖出已是回金陵的半年后。三个月的罚跪皇陵,两个月等待入宫。萧景琰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像是有一把尖刀贴在心口,轻轻一动便拉出一道血痕。
此时的芷萝宫似乎已不受皇后和越贵妃的重视,眼线已大批地往别的妃子宫中送去,只留下少数几个在暗中继续监视。静嫔在得知萧景琰入宫后,便借口它事将那几个宫女暂时调往了别处。
萧景琰大步迈进芷萝宫,几乎是飞奔着跑向那棵石楠树。
萧景琰捧着盒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了司南。磁勺在方盘上飞速转动起来,萧景琰屏住呼吸盯着勺柄,等待着它停下来。
磁勺最终稳稳地停下来,萧景琰就着方盘上的刻度一看,多日以来的莫名期许化为乌有——那是梅岭的方向。
司南被他放到了一个贴身的锦囊中,手握住的时候可以依稀感受到磁勺和方盘的形状。
萧景琰手上有空时总喜欢握住它,就像是握住了谁曾不顾他反对硬拉起的手,又或是一场潜意识中知晓已经破灭的梦。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一年后,这一年间萧景琰被梁帝派去各方剿匪,手上的剑一刻不停地挥着,鲜血溅上盔甲,然后又落进黑红的土里。
他不敢将锦囊带到战场上,只好将它寄放到暂时还安全的营帐中。
打仗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他每天总是天还未亮时出去,子时已过才回来,刚刚脱下盔甲便陷入黑色的梦境中,从未有一丝多余的时间打开锦囊看一看。
又或者说,是他不想看。其他将士的时间远比他充足,只有他一个人将全副精力押在了战场上,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忘记,忘记林殊牵着马走在自己身边,手上挥着刚刚摘的桃花枝,脸上挂着神采飞扬的笑。忘记皇长兄摸着自己的头夸奖:景琰的功课又比以往好了。忘记父皇盛怒着将墨砚朝他甩来,吼着:他们都是乱臣贼子!忘记自己其实有一句从未说出去的话,和林殊临走前在耳边的低语。
他说:景琰,回来后我就找个机会将与霓凰的婚约退了吧。
那天他们又打了胜仗,硬生生将敌军逼退三里。
军营中的人总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萧景琰被人灌得醉醺醺地走进营帐,趁着酒意拿出司南。磁勺开始慢慢转动,最终指向一个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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